人間四月芳菲盡，山寺桃花始盛開。

     延熙四年，暮春時節(jié)，山下的天氣已經(jīng)暖🥢得換🔚🏑🐳上了輕薄的春衫，而山中卻依舊需要披一件防風(fēng)的大氅才能出門行走……否則，便是我這種下場了吧？

     攏了攏衣襟，我倚靠在小院的花藤下，瞇著眼睛曬著太陽，拈起一顆腌制過的蜜餞塞進(jìn)嘴里，驅(qū)一驅(qū)嘴里那股子中藥的苦味兒，間或輕咳幾聲，好歹沒有➗🕕幾日前風(fēng)寒突臨時那么嚴(yán)重了。

     不知不覺，已經(jīng)在這里呆了三年。

     還記得三年前我剛來這里🕧的時候，飄零如塵🏼，惶惶不安🐌，只覺得天下之大，卻沒有我的容身之處……現(xiàn)在想來，便幼稚得可笑了。

     人生有什么過🗓😂不去的坎兒呢？只是需要時間罷了🎋🛂。

     有些人，有些事，不如都忘了吧。

     心如止水，波瀾不驚，自然也無憂無怖—⛓🔜🌶—我得到了前所未✂有的平靜。

     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的。

     “殿下！殿下！”清越的男聲由遠(yuǎn)及近，咋咋呼呼地卻📰🔤🗨朝氣蓬勃，縱是擾了清靜，也教人不忍苛責(zé)，“顏總管來信了！”

     我將手指豎起，虛虛按在❗🎸唇上，做了個噤聲的動作，那個拈著一封信箋💟🎰朝著我連蹦帶跳沖過來的少年連忙停下了腳步，心領(lǐng)神會地捂著嘴，用力點了點頭，臉頰紅撲撲地，泛著運(yùn)動過后的紅暈。

     “冒冒失失的，別摔著了👶🎱📽?！蔽倚χ饬怂痪?，接過信，打發(fā)他💷去邊上喝水休息。

     “殿下，除了信箋，顏總管還派人送來了🎠🍍🗻兩幅畫，就擺在書房的桌子上，說是良家子的畫像，囑咐您一定要抽空看看！”灌了幾口水，閑不住的少年又打開了話匣子，我手中拆信的動作一頓，頂著他眼巴巴看過來的目光，只好不情不愿地打開信箋，迅速掃了一遍內(nèi)容，心下微嘆，不由搖頭苦笑。

     都這么久了，珂姨怎么還沒有放棄呢？

     這次不知道又禍害了哪家的小郎君，還🗄是找個時機(jī)與她好生說道一番，教她將人都打發(fā)家去，沒得耽誤了人家。

     這樣想著，又聽他說道：“我跟那送信的大姐打聽，🈷🐌🤖觀瀾城里最近又有一📼😈📄樁大事了！”

     “哦？”我漫不經(jīng)心地🎷應(yīng)了一聲，實則早就豎起了耳朵，等著🤑😼📂他說下去。

     僅僅只是“觀瀾城”三個字便能輕易撩動我的心弦——我恨自已🌄依然活在那人的陰影之下🚉😉🦂，依然掙脫不出這種不可控制的情緒擺布。

     我能裝作🐠🤽💣若無其事的樣子💉🤚📩，但卻管不住自己的心🐔🤱🐒。

     “那個滯留在😃🗜咱們都城的什么麟趾國三王子，就要嫁到宮里給陛下做🐽貴君啦！”他壓低了聲音，神秘兮兮地說著，卻沒想到自己的嗓門本就大，即便壓著嗓子，也像是炸雷般在我耳邊轟然作響，震得我腦子暈暈乎乎的，“吉日就在半個月后咧！”

     ——三王🏏✏😸子，我記🚫得的，是個驕傲神氣的男孩子，模樣🕔😰🥂生得不錯，又直率開朗，挺討人喜歡的。

     她要娶他了？

     她會喜歡他么？

     應(yīng)該是……會的吧。

     不過，這與我都沒有甚么干系了。

     不去管自顧自又說開了🏤的少年，我將信箋折好，闔上眼，繼續(xù)曬起了太陽。

     少年是個撿來的😪孤兒，我給他取名叫小勺，由著他跟在我身邊做個端茶送水的小廝。

     這三年來，都是他服侍我的起居，雖然看起來笨手笨腳的，辦事卻很可靠，只是有時候太嘮叨，就算沒人搭理他也能唧唧喳喳說個半天——大概也是因為這一點，才教空皙👇🥣🌒禪師送到我身邊來的吧。

     按照她的原話：你總是將自己悶在一塊地方不出聲，早晚要憋壞了，有個咋呼的小子解悶，🐠🛥😹省得孤零零的沒個人氣，哪天把自己悶成石頭了！

     而我所在的地方，正是當(dāng)初祭天的靈覺禪寺。

     來這里，不過是想著空皙與先皇的關(guān)系，從血緣上她算是我的姑母；又想找個清靜的地方避🐡🏫🎑開人煙，皇家的寺院的確是個頂好的選擇。

     除此以外，我沒想到竟然在這里見到了👷🚩一個意料之外的人，一個，我以為早⏺💗就香消玉殞的人。

     看到她的那一刻，我以為自己眼花了。

     那人穿著一件灰撲撲的粗麻佛袍，青絲及腰，身無長飾，從右眼角到嘴角一道暗粉💿色的舊疤痕，眉眼間卻滿是出塵平和。

     ——那是鄺希晴。

     原來，她沒有死。

     她手中持著一柄笤帚，不緊不慢地打掃著青石路上落下的桃🎗🎩花瓣，將它們小心地歸到樹根泥土中，動作熟稔又一絲不茍，顯然不是第一次這么做了。

     我沒想到，堂堂一個皇帝🤺🍂✔，竟然會淪落至此——可是看她的樣子，又分明是心甘情愿的➿👙。

     聽到動靜，她停下了手中的活計，抬眼朝我看來，微微一🍩〰愣過后便露出一個毫無芥蒂的笑來，這笑干凈純粹不帶一🍀🚇🍓點💙塵霾，同樣也不帶一絲怨懟傷痛，平靜得仿佛見到一個……無關(guān)緊要的陌生人。

     看著她的笑，我只🙏🥃覺😍得心中一痛，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，卻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些什么——看到她安然無恙，難道不該高興么🗄？

     可為什么，心口卻有些，悶悶地鈍痛呢……

     “晗兒？或者說，我該叫你……簡心，對么？”淚眼朦朧中，卻見她隨手將笤帚靠在樹下，慢慢🐼🈚🍪走到我身前，抬手想要替我擦去眼淚，卻又在最后😋🚤一刻收回了手，拍了拍手上的灰塵，笑著嘆了口氣，“別哭了，我的手上沾了灰，可幫不了你了?！?br/>
     “你、你都知道了？”我曉得自己現(xiàn)在的樣子一定很蠢，卻已顧不得臉上掛著的淚痕，胡亂地用袖子抹了抹臉，盯著她的眼睛，想要從中看出些端倪，試圖判❔斷她的言下之意和真實🕶🐝🏥的情緒——她這樣〽說，是發(fā)現(xiàn)我的身份了吧？

     知道我是一抹鳩占鵲巢的幽🚲💢魂👾🐷，甚至害得她丟了皇位，毀了容貌，她會怎么看待我？又會怎么做？

     怒斥一頓，發(fā)泄不滿，還是……報復(fù)我呢？

     我不確定。

     “其實我早該發(fā)現(xiàn)的，畢竟，你和晗兒的性子差得太多了。”見我緊張💴♎得話都說不利索了，她微微一笑，笑里帶著悵然😍和懷念，卻沒有我預(yù)想中的惱怒和仇恨，這讓我暗自舒了口氣。

     “不過，你會愛上鄺希暝🍺，卻是我沒有預(yù)🦉料到的?！彼南乱痪湓?，卻教我剛放下來的心，又猛地提✍🍞🍋了起來。

     “我……”我想道歉，想解釋，可又覺得言語是如此蒼白無力，根本無法彌補(bǔ)我犯下的錯誤，也不能補(bǔ)㊙償她失去的萬一，于是，我只能沉默。

     “簡心，為什么會喜歡上鄺希暝呢？”她抬起手，拂去了我肩膀上的一片桃花花瓣，溫溫柔柔😡🚶🗂地開了口，臉頰上那道猙獰的傷疤也因此顯得柔和🏥🎍了不少。

     “……我不知道?！边@個問題，我不是沒有考慮過，🧢🤗卻在一次又一次傷心失望過后推翻了自己的答案。

     什么👧🈸清冷高潔，溫柔體貼，都不過是她為🙏了接近我，扮演貼身護(hù)衛(wèi)姜灼的虛情假意罷了……而后發(fā)生的種種，哪怕她再💒🤨🔑怎么做出執(zhí)著深情的模樣，又教我怎么相信她的真心呢？

     這樣的🐁🚱她，又有哪里值得我死心塌地，矢志不渝？

     可是不管我怎么告誡自己，克制自己，一觸到那雙眼，那🌉抹笑，甚至是那人鬢邊垂下的一縷發(fā)絲，我便無法自拔，無處可逃，只能將視線長久地定在她的身上，心里眼里都容不下其他了🕔🚻🌳。

     我想，她大概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劫數(shù)吧。

     “不必覺得為難，我沒有要怪罪你⛩的意思，”鄺希晴了然地笑了笑，隨后定定地看了我一眼，笑意漸漸淡了下來，“感情的事，本就毫無道理可言😯🚅，正如我也想不明白，晗兒那個傻孩🚄子，怎么就獨(dú)獨(dú)鐘情于我呢？”

     她望著我，像是要尋求一個答案，而我囁嚅幾下，卻給🥋👅不了她想要🗣🌱的回答🥂🐋🚒。

     —🎎—畢竟，我不是鄺希晗本尊，不是那個深愛著她的凌王，更不是她心心念念著的晗兒。

     “其實我很早就有所察覺，只是不敢相信，也不敢求證，無論如何都抱著一點希望——我的晗兒還在這個世上。但是你撲到我身前替我擋下那一箭的時候，我頓悟了：你不是她。那個我深愛著的，也深愛著我的晗兒，已經(jīng)死了，被我親手殺死了，“她臉上分明還掛著一縷淡淡的笑意，可是眼里卻縈繞著一股悲傷，沉重得好似能壓垮整個人，“如果她沒有喜歡我，她就還是那個驕傲肆意的皇女，是繼任的儲君🚳🚞📷，是這天下之主……如果她不情愿，沒有人能傷害到她半🚠分?！?br/>
     “可🗯🛰✏惜這世上，從來都沒有能夠控制的感情，更沒有——如果?！毕肫鹪?jīng)對于🛸🚏身體原主的揣測，我不由感同身受——不錯，🖕鄺希晗未必不知道皇姐的所作所為，只是她一直都在忍受，一直都在縱容，到最后，即便為此丟了性命，也不曾有絲毫后悔。

     或💧許有👤怨，有痛，卻又何嘗不是🤠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？

     ——既然生不能在一起，那便要你牢牢地記住我，♌🎚日日念著我，夜夜想起我，一輩子都背負(fù)著對我的愛意與愧疚，再也不能擺脫我。

     你是我的劫，我是你的魘。

     我🕢🎱想，這就是鄺希晗從容地喝下那一碗□□的時候，心中所想的吧。

     “不錯，愛上了就是愛上了，毫無緣由，也無可退縮，因這世上🔃😟，從來就沒有如果?！彼p輕一笑，上前半步撫了撫我的頭發(fā)，像是透過我的影子在追尋另一個人。

     我知道她是在想著鄺希晗，因而也沒有動彈，由著她滿懷眷戀地目光落在臉上——我眼光一轉(zhuǎn)，好像看到遠(yuǎn)處有一片衣角閃過樹后，再仔細(xì)看去，卻又什么都看不🚓見了。

     許是錯覺。

     在💴她盯著我的臉尋求另一個人的痕跡時🎌🎢🕳，我又何嘗不是透過她，想起了別人……只是我不愿意承認(rèn)罷了。

     “可👹🎒📗是，簡心，你不必自責(zé)，也不必后悔——你不是晗兒，你也不欠我什么?！蔽椰F(xiàn)在的個子正到鄺希晴的眉間，她只要垂眸便能看見我的眼睛，我也正好能從她的眼中看見📸🔖💸自己的倒影——那是不屬于我的面容，哪怕我已經(jīng)習(xí)慣了這具身體的嬌氣、敏感和病弱，已經(jīng)不👂會在面對鏡子時違和怔忪呆立許久，這都磨滅不了我搶占了這具身體的事實。

     “你的皇位，是姜灼奪走的?！蔽业拖骂^，🎩避開她的眼睛，只🌇🆗覺得在那樣復(fù)雜的眼神下，心頭沉重得快要喘不過氣來。

     “這皇位，本就不屬于我，”她不在意地擺了擺手，卻是十分認(rèn)真地說道，“況且真要說起來，也是那姜灼的不是，你又何必將錯兒攬🚽在自己身上🐫呢？”

     我不愿與她多解釋，只是堅持：“姜灼欠你的，就是我欠🕥你的?！?br/>
     ——不管發(fā)生什么，不🚀😜🦑管我與姜灼有沒有分手，在我心里，早就認(rèn)定她是我的伴侶，是我唯一愛重⏹🛄的人。

     “呵，你啊，這一點倒是與晗兒一樣，🏠”她蹙了蹙眉頭，無奈地看著我，最⏬后卻灑然一笑，幽幽嘆道，“……都是傻🤔⤴孩子?！?br/>
     我無法反駁，只好苦笑。

     “逃避是懦夫的選擇，悔恨是敗者的枷鎖——在我失去最心愛的人以后，才終于明白過來。”她搖了搖頭，毫不遲疑地轉(zhuǎn)身，走到樹下，拾起那柄笤帚，又繼續(xù)一下一下地清掃起來，伴隨著刷😀😑🖱然的清掃聲，不染塵埃的清雅語聲悠悠飄來，“我留在這靈覺禪寺中，不僅是替晗兒祈福，更是日日在佛前請愿——愿以萬世輪回，換一😺😰世相逢，能夠與她傾心相戀一場，這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了?！?br/>
     我默默地看著她，漸漸走遠(yuǎn)，就像是漸漸走出我的生命里😕🆚🌇，從此以后，我再也不用背🤞🏽🦆負(fù)著鄺希晗的身份，不用自責(zé)愧疚地面對她——我該是釋然地，解脫地，卻不知為何又多了幾分悵然若失。

     如果沒有先遇到姜灼，我會不會喜歡她？

     ……或許吧。

     但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。

     “🦁🍴🐧這是我的因果。”她說，“簡😲⏱💤心，我已經(jīng)🏡🐪🐖放下了……你呢？”

     太陽暖烘烘地，照得人🤣🙊✔心里也敞亮了起來，回想著鄺希晴與我說的話，我終是下了👠一個決定。

     睜開眼，制止了🦒小勺喋喋不休的低語，把顏珂寄來的信遞給他，吩咐道：“給顏總管回個口信，就說本王知道了——另外，去收拾行李，咱📰們?nèi)ビ^瀾。”

     “🙈咦？殿下要回去啦❤🥊🛴！得嘞，顏總管可得高興壞了！這就去收拾！”小勺高興地跑開了。

     看著他無憂無慮的身影，我也不🔼🆓➰由得跟🚿著勾起了嘴角——三年了，我一直都在找一個答案，🏡👪😇可是沒有結(jié)果。

     這次去觀瀾，會有什么不一樣嗎？

     我不知道，可是心底卻隱約升起了一絲期待。

     ——皇姐，我果然還是，放不下呢。